我，北方人，到了江浙沪觉得自己矮

一个去相亲的南方女生，见到一个一米八的男生，可能会下意识想问一句：“你是北方人吧？”

如果男生说自己是南方人，可能还会收到一句感叹：“那你好高啊。”

北方人比南方人高，这似乎是大家的普遍感觉。

在都市传说中，全国各地人民比拼平均身高，约等于东北、西北、华北三大北方地区“高”材生们的商业互吹。至于“南方人”，那当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。

在北方人的长胳膊长腿面前，“南方人”真的只能躺着被虐吗？

在互联网上，有一份流传甚广“中国各省男女平均身高表”，前十名中有九个是北方省份，北方人碾压南方人，取得完胜[1]。

网传的各省平均身高排名，前十名几乎被北方人瓜分了/百度百科

然而，这些缺乏可靠数据来源的统计与排名，并没有真实反应南北方身高状况。

2009至2012年，三所高校的研究人员联合完成了“汉族体质人类学研究”调研，在这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里，他们获得了两万六千多人的身高数据[2]。

研究人员把全国的汉族居民分为了11个族群，其中北方阵营分为华北、东北和西北。结果发现，在全国人民的身高battle中，大众心目中的典型南方代表——包邮区人，挑战着整个北方高个江湖。

具体说来，以江苏、安徽人为主力军的江淮方言区，身高已经超过西北，向华北和东北奋起直追。

其中，江淮的乡村表现尤为突出，男女分别以167.3cm和156.5cm的身高，双双位列全国第一，将所有北方族群甩在身后[2]。

江淮的城市居民身高也稳居前三，男性平均身高达到169.2cm，仅次于东北；女性虽然还没追上东北和华北，但也和西北打成平手[2]。

而主要由苏南和浙江组成的吴语区，也已经傲视南方；这里乡村女性的平均身高，甚至比东北乡村女性都高出0.4cm[2]。

在身高排名方面，包邮区人能逐渐缩小与北方的差距，杀进第一梯队，年轻群体有很大功劳。

以城市男性为例，50-59岁组别的江淮人，一个北方地区也没赢过，只处在第五的中游水平。而他们20-29岁的后辈，以173.6cm的平均身高，拿下了第二名[2]。

江苏扬州，学生们在体育课上进行足球训练。/视觉中国

这项研究排除了四个直辖市，所以我们并不清楚上海人身高的全国排名，但根据《2014年中国学生身体健康报告》可知，上海人没有拖包邮区后腿[3]。

2014年，1996年出生的上海青年踏进了18岁，他们以男生174.68cm、女生161.88cm的平均身高，打败了江浙同龄人[3][4][5][6]。

从整体上看，北方人个子高，这仍然是一个事实。可是，为什么包邮区在南方异军突起，甚至打败相当一部分北方人？

包邮区人能够长高，首先可能是因为，他们并不是完全的“南方人”，而是北方人在南方的卧底。

从基因上来说，我国汉族群体，粗略呈现出南方、北方、中部汉族三足分立的态势。以长江为界，南北方汉族平分天下，而“中部汉族”则像是南北汉族的杂交，他们分布的区域不大，差不多就在包邮区[7]。

深爱着微甜口排骨和小笼包的包邮区人民，可能从未怀疑过自己的“南方”血统，但遗传学却显示，包邮区人其实是随了北方人。

南方的“小笼包”是灌汤包，北方则不然/WikimediaCommons

中国科学院遗传研究所，曾根据全国各地人民的基因频率，计算出了各省人群之间亲缘关系的远近，结果发现，江苏、安徽、上海都与北方省份聚集到了一起[8]。

浙江人也好不到哪里去，他们虽然勉强守住了“南方人”的身份，但却是整个南方阵营里，基因接近北方汉族的群体，属于“亲北”分子[8]。

包邮区的人个子高，或许也和他们的“北方人”基因脱不了干系。

放眼世界，许多地方都有“北高南矮”的现象。

南欧30-34岁的西班牙男性，比人均179.6cm的同龄挪威男性，矮了4.3cm[9]。发表在《自然遗传学》上的一项研究表明，在已知基因座和全基因组范围内，与南欧人相比，北欧人与身高增加相关的等位基因频率存在系统性的升高[10]。

丹麦首都哥本哈根，这里男女平均身高有182cm和169cm/Unsplash

换句话说，“北高南矮”，很可能是逐渐被写进人类基因里的事。

新石器时代以来，中国人的身高，也呈现出“北高南矮”的态势[11]。

秦汉时期，黄河流域及其北部“不高也不矮”的男性，身高得达到166cm，而在南方，男性一般长到161cm，就可以算是常见的大多数[11]。

在长期的基因交流里，北方汉族还有可能时不时受其他高个种族的基因“优化”，有利于他们保持较为高大、粗壮的体型[12]。

每逢乱世，北方战火纷飞，北方人就踏上了南下逃亡之路，他们“脱北入南”之后，也把北方人的“高个基因”带到了南方[13]，其中，最为受益的，可能就是包邮区人。

旅客在江苏常州火车站排队上车。古代，常州也是北方人民南下的定居点/视觉中国

在三次大规模的北人南迁中，相当一部分北方人都在包邮区定居了[14]。

在西晋末年开始的“永嘉南迁”里，东晋在南京建都，江苏、安徽两省成了北方移民的主要终点站。当时的镇江、常州这一带，有很多侨郡，外来的北方人口，甚至比本地土著还多[14]。

靖康之乱后，面对金兵铁骑，宋朝皇室从北方南下，定都杭州，随之一同南迁的，还有大量北方百姓[14]。

这些源源不断来到包邮区的北方人，也成了北方文化地推大使。南宋的杭州，到处都是面馆，鸡丝面、猪羊庵生面、三鲜面、笋泼肉面……各类浇头的面条应有尽有，放到现在，都是可以去开连锁品牌的水平[15]。

苏式红汤面，在包邮区，好吃的面还有很多种/WikimediaCommons

北方人在包邮区，还完成了另一项国家级语言文化工程。他们让本地的吴楚方言，在北方雅音的影响之下，听起来也越来越“北”，促进了江淮官话的形成[16]。

在南通和泰州的江淮话里，就有许多儿化音[17]，如果你想用南通话说一个人长得矮，那就可以说他“矮滴滴儿”[18]。

北方人给包邮区搬来了首都、面条和儿化音，也为提高包邮区人的平均身高，做出了卓越的贡献。

如果说北方汉族的高个基因，让包邮区人赢在了起跑线，那么，让包邮区人民的身高能够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”、跑赢许多北方地区的，则可能是金钱的力量。

经济发展水平，会明明白白地反映在身高上。

从古至今，中国东部沿海地区的经济，都要比西部内陆地区发达，这促进了中国人的身高分布的另一种特点——“东高西矮”[12]。

早在80年代，有学者发现，在同一纬度上，沿海地区人的平均身高，明显要高于内陆人。例如，上海和武汉、成都，虽然纬度都差不多，但在平均身高上，上海人高于武汉人，武汉人高于成都人。福建、湖南、贵州也有类似的现象[19]。

武汉长江大桥上的行人。武汉地处中部，身高往往在西部和东部水平之间/视觉中国

不论是中国还是世界，当经济的发展带来生活水平的提高，人们的身高往往就会一同起飞。

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做过一项研究，发现从1985到2014年，祖国的花朵们长多高，和人均GDP呈正相关，人均GDP每上升100%，中小学男生的身高平均增加3.98cm[20]。

过去35年里，全世界青少年儿童身高增幅生猛的地区，是包括中国和韩国在内的新兴经济体[21]。

一项针对欧洲、澳洲、美国等地居民身高的研究也表明，在人种近似的前提下，那些整体上长得更高的人群所生活的社会，也有着更高的GDP、营养和卫生医疗水平以及更平等的社会分配[22]。

中国的年轻一代，普遍比他们的父辈长得更高/WikimediaCommons

而在这些有利因素里，营养，是最大程度发挥遗传潜力的决定性因素，由肉蛋奶所提供的优质蛋白，对身高发育起着重要的作用[22]。

而长期的营养不良，有85%的概率会带来青少年儿童身高发育迟缓，长得比同龄人矮小[23]，进而影响到成年后的身高水平。

《甄嬛传》里的三阿哥“总是在长高”，或许就是因为，跟着皇后长大的他，是御膳房里的牛乳茶、鸭子汤、蟹粉酥等营养美味的重点投喂对象。

人们最终的身高，也早就在成长的过程里，标好了价格。

就拿喝牛奶来说，不是啥家庭都能把奶当水喝。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调查显示，有钱家庭的孩子喝奶更多，不仅如此，沿着城市、郊县、乡村一路走下去青少年的饮奶率也依次降低，城市大约为农村的8倍以上[24]。

对于儿童和青少年来说，坚持吃早餐也有利于长个子/pixabay

2020年，江浙沪皖的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，都进入了全国前十[25]，不仅如此，全国城镇化质量排名前20的城市，有7个在包邮区[26]。

七分天注定，三分靠打拼，这话放在身高上，尤为真实[27]。

比如著名的包邮区“高人”代表姚明，他2米26的身高，不仅要归功于他分别高达2米08和1米88的父母，还要感谢他成长阶段每天灌下去的肉蛋奶。

参考文献：

[1]百度百科.中国各省男女平均身高表.

[2]郑连斌,李咏兰,席焕久等.(2017).中国汉族体质人类学研究.科学出版社.

[3]中国学生体质与健康研究组.(2014).中国学生体质与健康调研报告.吉林科学技术出版社.

[4]新华日报.(2020).2019年江苏省学生体质健康监测结果出炉.

[5]新华日报.(2021).2020年江苏省学生体质健康监测结果发布.

[6]浙江省体育局.(2015).2014年浙江省国民体质监测公报.

[7]Xu,etal.(2009).GenomicDissectionofPopulationSubstructureofHanChineseandItsImplicationinAssociationStudies.TheAmericanJournalofHumanGenetics,85(6),762–774.

[8]杜若甫,肖春杰.(1997).从遗传学探讨中华民族的源与流.中国社会科学,4,138–145.

[9]DisabledWorld.(2017).HeightChartofMenandWomeninDifferentCountries.

[10]Turchin,M.C.,Chiang,C.W.,Palmer,C.D.,Sankararaman,S.,Reich,D.,&Hirschhorn,J.N..(2012).Evidenceofwidespreadselectiononstandingvariationineuropeatheight-associatedsnps.NatureGenetics,44(9),1015-1019.

[11]朱金婵,袁延胜.(2007).秦汉时期人的身高初探.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学报：社会科学版,23(3),3.

[12]刘祥君,张兴华,席焕久,李咏兰,陆舜华,&包金萍等.(2018).中国汉族乡村成年人的身高与体质量的地理性分布.人类学学报,37(3),12.

[13]李咏兰,陆舜华,郑连斌,张瑜珂,李传刚,&赵曼等.(2013).浙江汉族的体质特征.解剖学报,44(5),10.

[14]葛剑雄,曹树基,吴松弟.(1993).简明中国移民史.福建人民出版社.

[15]林正秋.(2011).杭州饮食史.浙江人民出版社.

[16]钱曾怡.(2010).汉语官话方言研究.齐鲁书社

[17]吴波.(2007).江淮官话语音研究.(Doctoraldissertation,复旦大学).

[18]汤易.(2019).南通方言儿化现象研究.文教资料(8),2.

[19]孙关龙.(1988).试论中国人身高的地域差异.地理科学(3),283-289.

[20]张京舒,闫晓晋,胡佩瑾,罗冬梅,马宁,&马军,etal.(2020).1985—2014年中国汉族13~18岁学生体质健康达标优良率变化趋势及相关因素分析.中华预防医学杂志,54(9),7.

[21]Rodriguez-Martinez,etal.(2020).Heightandbody-massindextrajectoriesofschool-agedchildrenandadolescentsfrom1985to2019in200countriesandterritories:Apooledanalysisof2181population-basedstudieswith65millionparticipants.TheLancet,396(10261),1511–1524.

Economics&HumanBiology,15,81–100.

[23]季成叶.(2002).中国青少年生长与营养状况变化和改善策略.北京大学学报：医学版,34(5),5.

[24]杜文雯,王惠君,王志宏,翟凤英,&张兵.(2010).中国九省区1991-2006年7～17岁儿童青少年饮奶状况及变化趋势.中华流行病学杂志(12),4.

[25]国家统计局.(2020).中国统计年鉴.

[26]魏后凯,王业强,苏红键,&郭叶波.(2013).中国城镇化质量综合评价报告.经济研究参考,000(031),3-32.

[27]Li,M.-X.,Liu,P.-Y.,Li,Y.-M.,Qin,Y.-J.,Liu,Y.-Z.,&Deng,H.-W.(2004).AmajorgenemodelofadultheightissuggestedinChinese.JournalofHumanGenetics,49(3),148–153.